赤鑄：為了舌頭和腳——權(quán)做新年賀辭，與諸君共勉

　　相對論曰：世界上不同的地方時間流逝速度可能是不同的。其實當年唐僧被老鼠精捉去逼婚，孫大圣去天庭撒潑，太白金星就提醒他：“……我說天上一日，下界就是一年。這一年之間，那妖精把你師父，陷在洞中，莫說成親，若有個喜花下兒子，也生了一個小和尚兒，卻不誤了大事？”

　　如此說來，我如今就處于一種分裂的狀態(tài)。我身處下界，時間一年一年揮霍著，就像裝滿糧食的麻包被整卡車整卡車丟進長江大堤的決口，然后像小泥丸一樣被淹沒沖走。而我的精神，卻如漂浮天上——365日的人生，它所享用到的似乎只是一日，就如同從太空俯瞰大地，只能看到抽象的粗略的地理輪廓，卻不可能嗅到野菊花的芬芳，也看不見自己留在路上的腳印。當年我剛跨進大學(xué)校門的時候，一位老教授隨口對我說：“第一個月你會覺得日子過得很慢，以后就快了”的確如此。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當年那種感受，那是一種每一天都充滿故事情節(jié)的步履清晰的生活，就仿佛細細咀嚼一口特殊烹制的米飯，能覺出每一粒米的滋味的差異。而如今則如同囫圇吞咽，山珍海味也只能是滿足胃腸的需要，卻不能滿足味覺神經(jīng)末梢的渴求。盡管心理學(xué)家早就做出了非?？茖W(xué)的解釋，說什么新鮮的體驗或環(huán)境會減緩時間的流逝，而熟悉的生活方式下時間將會飛速流淌。但感情上還是難以接受，因為他們還說：感覺時間過得越快，意味著大腦越衰老。在精神的世界里，人邁向死亡的過程原來是個加速奔跑的過程，還有比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嗎？

　　人為什么要追憶過去？難道是為了大腦中的存儲器，為了默背歷史？不，我想是為了舌頭，為了曾有的生活的滋味，為了從中發(fā)現(xiàn)新的滋味。當我變得輕浮麻木，學(xué)會一心三用，學(xué)會囫圇吞咽，哪里還能享受到什么滋味？在這過度競爭的世界里，不容你細細品味，你必須三口兩口吃完，只為了省下時間去掙下一頓的飯錢。

　　我一直自認為是個“Down To The Ground”的人。我自小不善于抽象思考，不善于智力游戲和數(shù)學(xué)競賽，但我喜歡形象思考，能很好的理解和把握初等物理學(xué)。我就是個直觀的人，基礎(chǔ)的人，腳踏實地的人。但我什么時候也學(xué)著要“跳躍”或“飛”了？在這過度競爭的世界里，不容你慢條斯理，不容你由淺及深，不容你通俗易懂，不容你享受腳底松軟的泥土的觸覺。

　　當然也有我自己的緣故。我一直自詡“意志堅強”并引以為豪，鄙視那些忍不住煙癮的人。但我自己又如何？現(xiàn)在，軟弱惰性的一面早已暴露出來。我唯一要感謝的就是我的父母和我童年的故鄉(xiāng)。他們讓我生在少有誘惑的時代，讓我長在少有誘惑的鄉(xiāng)村。與他人相比，我實在是個幸運的特例，至少26歲以前幾乎一直飲著清潔的白開水，不用擔(dān)心工業(yè)時代滲透著污染和激素的化學(xué)液體飲料。這世界上最寶貴的其實是單純的生存方式，因為能擁有這種生存方式的人越來越少了。如果晚生10年，也許我早被淘汰了，當然，可能是淘汰進精神空虛的百萬富翁的行列，也可能是淘汰進監(jiān)獄，總之不會擁有那種相對從容的精神狀態(tài)。

　　但我軟弱惰性的一面終于暴露出來。無節(jié)制的通宵游戲，WWW上無所事事地閑逛，甚至無聊地搜遍各種色情變態(tài)或自覺色情變態(tài)的網(wǎng)站，就是不愿意去睡覺，白天上班又打不起精神……其實，即使在網(wǎng)上，也有許多“正事”等著我去做：好多文獻要查，多年前收藏的數(shù)學(xué)網(wǎng)站已經(jīng)有3年沒上了，好多老朋友的mail等著回，自己當版主的BBS幾天沒上了，甚至，我讀lqqm上那些感興趣的文章時，本可以不那么“一目十行”。網(wǎng)絡(luò)之外，則是許多荒廢已久的愛好……總結(jié)起來，就是寧可無聊，也提不起興趣干正事，越來越接近行尸走肉。我清楚地知道這是心理的病態(tài)，但就是管不住自己。于是我更加慶幸：我這么大把年紀的人尚且如此，那些孩子們又該如何？不排除有優(yōu)秀者，但如我一樣無聊著的怕也不在少數(shù)。

　　娛樂方式越來越貧乏、有趣的風(fēng)俗如珍稀動物般滅絕、久違的朋友見面除了談?wù)?strong>網(wǎng)絡(luò)不知該怎么相互問候、60%的時間由電腦陪伴……英特納雄耐爾沒有實現(xiàn)，英特納雄耐爾之網(wǎng)卻先籠罩了世界。我不禁想起羅大佑老歌中的聳世預(yù)言了。不論“我們”需要什么樣的天空，要變成什么樣的兒童，我自己還是決定抗爭。

　　與自己抗爭，找回往昔的有滋有味，找回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地面的石子的日子。

　　我希望，2006年的最后一天，我的舌頭和腳不再覺得委屈。


alex.xing
2006/01/01