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天和老板娘發(fā)了那件不愉快的爭執(zhí)并向老板娘辭行之后,我離開曾任總經理的貴公司已經二十天了。你幾次電話我沒有接。窗口望見樓下那輛黑色的別克轎車,我知道你來了但沒讓內人開門,請原諒。為了平靜一下心情和尋求新的機會,我前天帶著內人來到上海。向老K大叔訴說了我們四年零六個月相處的情況。老K大叔再三勸我還是給你寫封信,好合好散,善始善終。因為心情不好,實在寫不出來,特請老K大叔代筆給你寫這封信。因為我已經離開公司,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的厲害關系,你不必再用那種懷疑審視的心態(tài)和目光猜測我的動機了。也希望這封信對你的公司發(fā)展能有所幫助。
四年零六個月前,那是進入新世紀后第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。我在一次次求職失敗后仍然帶著大學文憑和精心制作的簡歷,滿懷希望地走進了人才市場。雖然簡歷中也有那么一些自我表楊的成分,但是,憑著自已的學習成績,長期擔任學生干部和畢業(yè)半年多來對社會的了解和思考,自信能夠找到并勝任一份維持生計的工作。但是,人才市場仍像往常一樣,招聘桌前被求職者包圍的水泄不通。當我看到招聘人員把求職者省吃簡用,精心制作的簡歷像垃圾一樣塞進一個旅行袋的時候,我的希望幾乎完全破滅了。在應聘的人群中擠了兩個小時,渾身上下散發(fā)出了粘乎乎的汗水。嘴里干的像要冒出火來。我脫下外衣走出招聘大廳,急步走向賣飲料果品的小攤,準備買瓶純凈水解解渴。但是,摸了摸口袋,才發(fā)現(xiàn)僅有的硬幣買了純凈水就不夠回家的公交車費了。我正在掂量著是喝純凈水還是坐公交車,并且兩眼像掃描儀一樣尋找更便宜的大碗茶的時候,你們夫婦出現(xiàn)了。原來你們?yōu)榱斯?jié)省招聘費,是在大廳外獵取人才的。在你向我盤問并接過我精美簡歷的同時,你的夫人像騾馬市場相牲畜一樣配合著對我的審查。當你的夫人熱情地遞給我一瓶純凈水的時候,我感到對我可能審查過關了。隨后,你遞給我一張雖然燙金但非常土氣的名片,約我第二天到你的公司詳談。一張名片和約談,似乎比那瓶純凈水更解渴,更重要。
離開人才市場,身體感到了半年多來從沒有這樣輕松過?;氐郊依铮患胰硕及l(fā)現(xiàn)了我掩蓋不住的滿面春風。深夜,我激動得無法入睡,披上衣服在電腦上搜索著有關你公司經營產品的信息。雖然你一再聲明你們是一家新開辦的私營小公司,我還是感謝你們給了我機會。第二天天剛亮,我就乘上了趕往你公司的第一班公交車。趕到你的公司后,七點還差一刻。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你公司是一個只有三米多寬的臨街門店。和周圍的店鋪和寫字樓比起來,未免有點寒酸。但我想這樣的地方,正是顯示聰明才智的地方。我那時就下定決心,一定讓這個寒酸的小門店輝煌起來。我看時間還早,就買了三根油條充饑。一邊吃著,一邊等待著你們快一點打開迎接我的大門。
你們第一次接待我是真誠的。我第一次看到老板娘給我讓茶時笑得是那么燦爛。經過一番交談,你們夫婦對我大有相見恨晚之意。當天就任命我為你們這個公司只有五名員工的副總經理。包吃包住,每月六百元的工資。雖然和那些有背景的同學相比是少了一點,但和公司里每月只有三百元工資的其他兩名員工相比,對我確實是另眼相看了。下午,老板娘就給我印了名片,我的大名后面居然印著“副總經理”的頭銜,另外兩個員工一口一個“x總”的喊著,我真是有點飄飄然了。下班的時候,我給家里打了電話,告訴家人我已被任命為副總經理,今后要經常在公司值班,晚上就不回去了。
當天晚上,我就和那個已經走了四年多的老齊師傅值班。晚上閑侃起來,才知道你的公司組建才兩年多一點,我已經是第五任副總了。你的兩個同學和兩個同鄉(xiāng)先后離你而去。當我問起你的人品時,老齊師傅笑而不答。半晌才說了一句“慢慢地就知道了。也難啊,不然的話,你這大學生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?!闭f完,齊師傅就和衣睡去。雖然齊師傅給我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,讓我在那個臨時搭起的床上久久難以入睡,但是,我還是暗暗下定決心,盡我最大的能力,報答你們的知遇之恩。
之后的日子里,我就經常接受著你們夫婦“不要聽信閑言碎語,要以公司為家,對公司忠誠,對老板忠誠”的教育。為了收到良好的教育效果,你們夫婦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或交替進行。威恩并重的戲劇演得惟妙惟肖。在對我進行忠誠教育的同時,沒忘對我的考察。我的一言一行、一舉一動老板娘都記錄有案。雖然你們不止一次地拍著胸膛聲明對我是如何如何信任,但是,我深深的知道,你們對我的懷疑、猜測從來沒有停止過。雖然我有公司做事情如履薄冰,我還是感謝你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一個機會。自從我到你們公司那天起,我就把公司當成了自己的家。我雖然名為副總經理,什么事情我都是爭先恐后。聯(lián)系業(yè)務我是采購員,外出推銷我是銷售員,進出商品和給用戶送貨我是搬運工和送貨員。我吃住都在公司里,一年難得回家三五次。那一天的工作都在12個小時以上。三個大年除夕,萬家團聚的時候,我都是在公司里獨自度過的。到外地出差為了節(jié)省費用,我沒有乘坐過一次臥鋪,沒住過一次帶星的賓館。而是住在廉價的地下室和浴池里。在時還睡在車站的候車室里。再大的城市,我都是乘坐公交車,沒用公司的錢打過一次出租。四年來出差多少次我已經記不清了,但是,每天在外的伙食費用沒有超過過15元。為了緩解公司的困難,我曾經八個月沒領過一分錢的工資。公司偷稅遭到罰款,我去托同學的父親才讓公司化險為夷。公司急用資金的時候,我托親屬在銀行先后貸了一百多萬,當一幫子街道上的地痞流氓來公司釁事,嚇得老板娘躲在后面不敢出來的時候,是我請來了和黑社會有點關系的同學使問題得到了解決。當公司遇到危機、幾乎頻于倒閉的時候,你們夫婦臥病在床,是我給你們硬撐了下來。并一天兩次像問安一樣向你們請示匯報。四年多來,我們的員工換了一輪又一輪,我沒有向你提出過要辭職的要求,也從沒計較過工資的多少。
我的這種精神可能讓你們夫婦感動了。第二年春節(jié)后就在名片上刪去了那個“副”字,成了公司的總經理。你們夫婦不止一次地向我承諾:咱們是一家人了,這個公司就是咱的。賺了錢三一三剩一。我要是說話不算數(shù),我就是烏龜王八旦。今后你結婚、房子自個不用操心,大哥我全包了??赡苣鞘悄阋粫r感情沖動,當場還給我留下了字據(jù)。我確實非常感動。我曾經不止一次的勸過你們,為了公司的發(fā)展,對員工不能太扣了。財聚人散,財散人聚。關心、寬容并照顧好員工才能調動他們的積極性。你當時就聲言厲色地說:“三個腿的蛤蟆難找,兩條腿的人滿街都是。我寧肯人散也得財聚?!蔽衣犃烁械揭魂囆暮?。大概你們看到了我不那么自然的表情,又勸慰我說“千軍易招,一將難求。我只所以敢這么干,就是因為有你在這撐著。只要咱弟兄倆團結在一起,其他人我統(tǒng)統(tǒng)不在乎”。隨后你還得意忘形地學著毛澤東的腔調朗誦“我們團結如一人,試看天下誰能敵”……
由于我們的共同努力,公司發(fā)展了。你那噪音刺耳的破摩托換成了黑色的別克,你的住房從42平方的老公房搬進了216平方的樓中樓,營業(yè)房也從原來不足20平米的小門店變成了近120平米的大廳,我們的關系卻越來越冷了。首先是你原來規(guī)定的我有一百元以內的費用開支審批權被收回了。你的理由不是對我不信任,而是要加強管理,實行“一支筆”。原來我做的事情都能令你感到滿意。幾乎天天受到你們的稱贊和表揚。而今我?guī)缀鯖]有做過令你們滿意的事情。這樣不行、那樣也不行。我?guī)缀醯搅苏局皇亲岬牡夭?。星期天,經過你的同意,我想用公司的別克轎車讓父母去親戚家風光一下,但是,父母剛剛下樓就被你用電話把車調給走了。理由是要到你孩子老師家里去“慰問”。弄得我這個總經理在家人面前非常難堪。去年夏天,外邊來了幾位老客戶,我自以為我這個人模狗樣的總經理還是盤菜,就吩咐出納會計去買了一件飲料。當時你沒說什么,可是月底你們以我事先未請示為由扣了我的工資。把我當時氣得說不出話來。第二天老板娘拿著1張百元鈔票向我道歉,并一再說明是你酒喝多了,辦了糊涂事。對我還是非常信任的。但是,我的第六感覺告訴我,走人是遲早的事了。
再說說你們對我的承諾吧。當你喬遷新居的時候,我就隱隱約約地向你透露了我要結婚買房的意思。我也已經看好了一套需要16萬元的76平米的房子。當時你就說:不要。太小了。你這總經理住那樣的房子影響公司形象。要買就不能低于一百二十個平米,還得選擇那環(huán)境好一點的小區(qū)。這事你不用操心,把女朋友談好告我一聲就行了。三天后我領著女朋友去你家的時候,你們的表情就像剛剛發(fā)生地震一樣的驚訝。談到房子問題你們夫婦簡直就有點語無倫次了。之后,我連續(xù)找了你們夫婦十多次,最后老板娘才滿臉陰云的遞給我三萬塊錢。并聲明這是破例了,讓我先交了首付,其余用按揭貸款自己想辦法償還。我確定結婚日期給你們送請?zhí)臅r候,你們再也不提你們“全包了”的承諾,只是我走出你的辦公室的時候,聽到老板娘指桑罵槐的尖叫聲。
我和老板娘發(fā)生爭執(zhí)本來是件小事。但這也是日積月累必然發(fā)生的沖突??赡芪疑砩线€有那么一些“仕為知已者死”的書生氣,所以,四年多來,我沒有計較過工資,股份、報酬。就連你給我的文字承諾我也從來沒有拿出來過?,F(xiàn)在你們對我早已失去應有的信任。也就不是“知已”了。四年多前的知遇之恩我也已經報答了。所以,我沒有必要再對你們忠誠下去。好合不如好散,我也只好選擇離開。
我離開后,公司許多員工到家里來看我,替我鳴不平,甚至勸我留給我的文字承諾去法院告你們。我知道這也是你們的一塊心病。但是,我不會告你們的,你們就安心的享用那些我們共同創(chuàng)造的財富吧。在我離開x市前聽說,我走后公司的員工走了一大半,門店已經開不了門了。我可以向你保證,我沒有做過任何動員過一個人離開公司,也沒有接觸過公司的任何客戶。這一點我拍心無愧。我也不會在x市從事這個行業(yè)和你們競爭。望你們夫婦好自為之。
我們賴好共事四年有余,也算是有這份緣分。離開后唯一想勸你們的就是為人要忠厚,對人要寬容,待人要誠懇,許諾要守信。前半夜想自己,后半夜要想想別人。財大不可氣粗。要知道:打工者也是人,也是爹媽生、父母養(yǎng),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人。他們不僅僅需要掙錢吃飯養(yǎng)家糊口,也需要信任,理解,同情和尊重。作為老板,不要光想著員工都要對你忠誠,還要想想員工們?yōu)樯兑獙δ阒艺\?
祝你事業(yè)發(fā)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