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古往今來的大英雄,無不以領袖天下英才為畢生追求。古代韓信帶兵多多益善,但他認為劉邦只能帶很少的兵,因為劉邦是統帥,而自己是將軍。統帥的任務就是發(fā)掘、培養(yǎng)將軍。任正非身為華為的精神領袖,將兵,也將將。
曾國藩說:做大事者,以尋找替手為第一要義。任正非也并非不知道這些道理,但是他的某些意識,使他在這一點上無法正確地去做正確的事情。
本書第一部分寫到萬潤南的時候,曾經引用過萬潤南給我們講過的孫子兵法中的“五勝”。最后一“勝”是“將能而君不馭者勝”。任正非呢,下面的“將”越能,越嚴加駕馭,甚至不惜臨陣換將。我在華為的經歷正是這樣的寫照。這樣一來,下面的“將”越來越不“能”。我認為華為的很多干部能力都不錯,拿出來都不一定比楊元慶、郭為差。楊元慶的3年規(guī)劃其實就是失敗的,但是聯想允許人失敗。而華為不同,它既是一個給人機會待遇的地方,又從不給人獨立操作企業(yè)的舞臺和機會。
一大批“娃娃副總裁”們被任正非摸著腦袋長大,任正非給他們高待遇,破格任用,但對他們的要求是聽話、忠心,即使任正非對他們破口大罵,他們也得如此。
任正非的脾氣很壞,是我見過的最為暴躁的人。我??吹揭恍└刹浚ǜ呒壐刹坑壬酰┍凰R得狗血噴頭。有一天晚上,我陪他見一位電信局局長,吃飯吃到9點。在回來的路上我問他是回公司還是回家,他說回公司,有干部正在準備明天的匯報提綱(第二天李鵬要到華為)。我陪他一起回了公司。到了會議室,他拿起幾個副總裁準備的稿子,看了沒兩行,“啪”地一聲扔到地上:“你們都寫了些什么玩意兒!”于是罵了起來,后來把鞋脫下來,光著腳,像怪獸一樣在地上走來走去,邊走邊罵,足足罵了半個小時。
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下培養(yǎng)出來的干部,討論一件事情到最后就會說:“你這個方案不行,任總不會同意的,老板會生氣的?!贝蠹矣懻搯栴},已經離開問題的本身,常常以老板的喜怒哀樂為轉移了。任正非提倡對事負責,可華為高層很多人恰恰是對人負責,缺乏獨立思考的能力。那些獨立意識比較強的人要么走掉了,要么其智慧和能力也慢慢蛻化了。
我是華為高層中惟一沒被任正非罵過的人,原因之一是我年齡大(華為內部年齡最大的副總裁),任比較給面子;第二他也知道我自尊心很強,工作比較自覺。我在孫亞芳面前就曾說過:“如果任總無緣無故羞辱我罵我,我會拂袖而去。”第三個原因恐怕就是我并不是他一手“培養(yǎng)”起來的干部,對我這樣的“外人”他還是有所顧忌。我離開1年之后,去辦公室拜訪過他,我說:“任總,非常感謝你。在華為工作期間你對我人格還是比較尊重的?!彼f:“怎么這么說?”我說:“你從來沒有罵過我?!彼f:“你沒有做錯什么,我罵你干什么???”但實際上有不對的地方他都拐彎抹角,沒有像對待別人那樣張口就罵,他對我還是給予一定尊重的。
我走之后,孫亞芳說我離開華為是因為沒有接受華為的文化,她說得對。我的認識的確與華為文化有很大不同,我不喜歡被驅使的文化,我喜歡獨立空間的能力發(fā)揮。我認為高級干部應該為老總分擔工作,而不是事無巨細地匯報工作。
我覺得任正非應該培養(yǎng)我這樣的干部,但他沒有,而且也不愿意。這一點上他還不如段永基。只要是屬于他那一派,段永基相對還是會給一定的空間的。
下面請看任正非的幾位曾經被認為可能接班之人的命運:
李一男:
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畢業(yè),初到華為的時候在研發(fā)部,他后來做了莫貝克第三任總裁。上任之前,他找過我,問了莫貝克的情況。他是華為副董事長,1996年他才二十五六歲時就是華為副總裁。任正非對他很親切,人們都背地里叫他是“任正非的干兒子”。
李一南的業(yè)務能力很強,他管理研發(fā)部時,大家都很佩服,說三道四的很少。但是作為一個年輕人,我覺得他的管理水平一般,沒有獨立辦企業(yè)的經驗、能力和耐性。在后來單獨辦企業(yè)的過程中,他有意無意要照搬任正非的一些東西,這反而可能導致失敗。
像李一南這樣在華為如日中天的人,最終也會離開,讓人們感到非常驚詫。據說原因是他與孫亞芳矛盾比較尖銳,工作看法沖突很嚴重,彼此之間曾經互相吵過。
開始時,李一男負責的是與市場總部平行的產品總部,當時孫已是董事長,難免對李一男所管部門的工作指指點點。李一男認為她是外行,當然不買賬。通常情況下任正非會站在孫亞芳一邊,最多是哄一哄李一男。李一男在華為一直順風順水,何時受過別人的氣?見任正非支持孫亞芳,而不是自己,自然怒從心頭起,心想還不如出去創(chuàng)業(yè)算了。
我臨走時向他道別,他居然跟我說:“走吧,走吧?!币稽c也沒有挽留可惜的意思。當時很奇怪,現在想來,他恐怕那時就有了出走的念頭。我后來曾問過他何時有了離開華為的念頭,他說是被派到莫貝克的時候。那應該是1999年底。
李一南出來之后創(chuàng)辦了金色港灣公司,一開始承包了華為的數據通信產品的全國經銷(打著內部創(chuàng)業(yè)的旗號),不久就推出自己的幾乎和華為一樣的產品,迅速搶占了很多市場。李一男與華為的矛盾迅速升級。華為采取圍剿戰(zhàn)術:凡是有港灣產品的地方,要求華為無論如何也要把項目拿下,不惜低價,甚至是贈送,目的就是讓李一男的產品賣不出去。讓任正非惱羞成怒的真正原因我覺得有兩條:一是李一男把華為的人整建制地拉走,包括一些高層干部、甚至董事會的人,如黃耀旭、彭松等,這是任正非很難忍受的,他感到很沒有面子;其次,李一男那么快搞出產品,任正非認為港灣是盜竊了華為的技術的。曾經情同“父子”,如今視若仇讎。
曾經有一次一起吃飯,我跟李一男說:“李一男,你這么做下去,恐怕越來越不利,數據通信設備只是華為的一小部分,對你卻是全部,你賭不起。不如向任總服一下軟,和解一下,你去說不方便,我去替你說。”李一南也是一個倔強的人,他謝絕了我的好意。
鄭寶用:
我1995年剛進華為時,鄭寶用是華為惟一的常務副總裁,大約半年后他卻突然被撤了。
鄭寶用是個很有能力也很有思想的人,是華為開發(fā)的有功之臣,如果好好培養(yǎng),能干成大事。能不能成為任正非的接班人我不好說,因為接班人不是說想培養(yǎng)誰做就能培養(yǎng)成的,我認為做企業(yè)家得有素質、悟性和能力,不是人人都能當的。
鄭寶用人品不錯,與大家關系都很好,腦筋反應也很快,華為的海外市場(香港市場)首先就是由他打開的;據說莫貝克賣給愛默生的主要談判也是他做的。在李一南之前,鄭寶用負責研發(fā)。有人說后來鄭不得不離開研發(fā),是任正非有意在他與李一男之間制造矛盾,讓鄭寶用難以工作。鄭寶用的常務副總裁為什么被任正非撤下去?一種說法是,任正非認為通過這種方法,可以防止鄭寶用有松懈之心;也有人說是他與孫亞芳的矛盾導致他的被棄用。
后來任正非就讓鄭寶用負責一些零零散散的工作和臨時的事。有一次,我和他一起乘飛機,我直言不諱地說:“鄭總,我覺得你這幾年很壓抑,你是一個有能力有見解的人,應該在華為單獨地挑起一些工作??墒悄悻F在像是在打短工一樣,東一茬西一茬的,你不覺得委曲嗎?”他嘆口氣說:“很多人都勸我離開,但是為了華為大局,我不能動。華為到今天不容易,很多弟兄在看著我?!?BR>
大約2003年時,他不幸得了腦瘤。華為傾力為他醫(yī)治,居然奇跡般恢復了健康。我估計他再擔重任的可能已經不大,保持身體健康對他是第一位的。
聶國良:
我剛進華為時,聶國良是電源事業(yè)部總經理。莫貝克改組,他帶隊整建制加盟莫貝克任副總裁。不久回到華為總部,迅速晉升為常務副總裁。據任正非說,提拔聶是由于他能大膽引進人才。除此沒聽說有何其他的過人之處。他舉薦的人物之一,是把一個浙大的博士后介紹到莫貝克,后來任為這個博士后曾埋怨我工資給得低,職務提得慢;我后來不得不離開莫貝克,據說聶國良和這個人都起過作用。
任在華為從未公開提到哪個人是接班人,但在1997年初讓聶到莫貝克兼職的時候,任曾說:“我準備讓聶國良將來做華為的總裁,因此只能兼任莫貝克的一些工作,不能調去?!蹦且魂嚶櫝闪巳A為最炙手可熱的人物,什么事都交給他,大有權傾一時之概。
后來聶在莫貝克做了整整3年的總裁,沒有表現出格外的領導能力,但還是很盡心很努力。有一次在青青世界,因為一個干部的使用問題被任狠狠地罵過之后(我與付恒科在場)曾向我唉嘆:“沒法干,怎么做都不對,看來只好辭職了。”不久聶就提出辭呈,做了一段審計工作之后,大約于2000年離開華為。
有一次我在深圳見他,問起離開華為的情況,他不滿地說:“交上辭呈不久任正非就找我談話,說了幾句出去做事不容易的話,沒有3分鐘就把我打發(fā)了?!憋@然在任正非的心目中,聶從來就不是有份量的干部,聶的威信、能力也遠遠沒有達到那種程度。任連稍微挽留的意思都沒有,聶怎能不傷心?
據聶自己說,任正非之所以用他僅僅是為了平衡鄭、孫二人的關系。果真如此,任不是也用他對付過我嗎?
孫亞芳:
對于任正非這樣一個個性極強又極具操作力的強勢領導人,在華為公司,孫亞芳是他最給面子又最能聽得進話的人。孫的真正作用,也許并不像她目前所擔任的職務——董事長那樣規(guī)劃企業(yè)或決策指揮,大多的場合是助手、參謀、政委的作用,尤其任不愿出面或不便出面的場合,由她充當特使的角色,則會比任的暴躁、剛烈更有助于問題的解決或工作的推進。
孫的聰慧、干練以及對任的脾性、思想的領悟,是其他任何人所不能及的,包括她極好的英語,都是任所倚重的。任、孫合作長達15年,如果不是由于思想理念的一致以及為人行事的合拍,則不可能會這么久。但在對待他人的認識和寬容方面,任和孫表面給人的印象則幾乎相反,任不管對部下態(tài)度如何惡劣,但大多數人還是敬重多于反感;而孫在溫和外表之下所透出的嚴苛,以及一旦對人形成印象后就難以改變的習慣,則大大地影響了她與很多干部的關系。
在干部面前,在多數場合下,任對孫似乎言聽計從。說她是任最為信賴的助手似不為過,不然也不可能將董事長這種法理上的最高職務讓她擔任而不是別人。
孫做過的最有影響的一件事,是1996年她帶領市場部干部的集體辭職,現在看,這種做法宣傳上的效果可能要大于其實際意義。這件事本身也反映了一些搞運動的人那種“左”的痕跡,以及在干部任用上的隨意性,它在眾人心目中留下了負面影響,人們把賬記在孫的頭上。
在我主政莫貝克期間,任曾一度讓孫擔任我的助理,但實際上她一天也未到位。我調離莫貝克是孫找我談的話,我離開華為,她又代表公司到北京勸我回去。2000年1月3日,是她在我的離任書上最后簽字,并把她在哈佛學習的幾本書贈給我,我至今沒有看過但還保存著。
孫盡管在公司高層多年,并見過許多世面,但她成為華為未來第一人的可能并不一定很大,因為她從未單獨操作過企業(yè),她還缺乏這方面的經驗。當然在員工中建立起心悅誠服的威信,這方面對她更為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