偌大一個工地,一定需要一個值夜班的人??墒乾F(xiàn)在年輕力壯的勞力根本看不上那點微薄的薪水,所以在工地上值夜班的大多是老者。
當我第一次見到老馮時,對他的能力充滿了懷疑:60歲出頭的樣子,很是瘦小,左腳還有殘疾。雖然我們對值班者的要求并不高:在夜間不要睡得太死,最好還能將鬧鐘定好時間,每天夜里能起來兩次去現(xiàn)場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起碼要有一部手機,倘若竊賊真的來了,可以打電話報警。
老馮在工地上值夜班差不多半年了。每當臨近下午下班的時候,他便拎著他的晚飯,兩只腳一高一低地顛簸著來到工地。
相比較工地上的其他人,我與老馮的接觸算是多的,因為我分管質(zhì)量,經(jīng)常要到工地上作檢測。這些檢測需要使用X射線,所以要在夜晚進行,而且必須遠離人群。我有義務確保老馮生命安全,所以,每當有檢測的時候,我都會等老馮到了工地以后才離開,向他說明該如何防范。
有時候,我有事需要提前離開,也不會忘記打個電話跟老馮說一聲。時間久了,我與老馮便有了感情。老馮還經(jīng)常在領導面前夸我,“你們單位的小都真的很負責,每次有檢測都會跟我打個招呼。其實我看工地也有些年月啦,這些檢測的工作我都接觸過,不要緊的。”
即便如此,我還是每次都不忘跟他打個招呼。
有一天,下午下班以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小心把一臺測量儀器落在了工地上,便又回到了現(xiàn)場,正好看到老馮在工地上轉(zhuǎn)悠,停停走走的,像是在尋找什么。他也看見了我,當我說明來意后,他趕緊說,“我給你收起來了,就放在工棚里,你快去拿吧。”
我對他充滿了感激,可是好奇心迫使我走到了他的身邊,想看看他究竟在干些什么。
只見老馮手里拿著一把錘子和一把老虎鉗,將那些工人們平常施工時用的模板、木條一塊塊地翻看著,看見了上面的釘子后,就用錘子朝釘子頭敲打一下,釘子屁股便脫離了與模板、木條的接觸,他再用老虎鉗夾住,使勁一拔,釘子便出來了。
看到這一幕,頓時有一股心酸涌上我的心頭。一個腿腳不方便的老者,為了區(qū)區(qū)幾個釘子如此費心勞累,是否生活有著我意想不到的艱辛?
“老馮,這些釘子能值幾個錢?就不要這么累了。你看,這工地上有一些零碎的鐵質(zhì)邊角料,只怕永遠也派不上用場了,終究要拉進廢品收購站,你撿一些也是無妨的。”當我這么對他說的時候,我知道我已經(jīng)跨越了一道我本該堅守的底線。
“小都,你誤會我了,我不缺這些錢的。一兒一女都已經(jīng)成家立業(yè),時常貼補我,我和老伴還開了一個小店,日子好過得很哪。你是負責質(zhì)量的,可是并不知道施工現(xiàn)場的一些安全細節(jié)的重要性。我的這只左腳就是十幾年前在工地上受傷的,交叉作業(yè)時,從上面十幾米高的地方掉下來一個鐵塊,砸中了我的左腳。”老馮微笑著,繼續(xù)說,“你看這些模板、木條上有這么多釘子,甚至有一些釘子頭還朝著上面,萬一哪個冒失鬼一腳踩上去就麻煩了。”
我連忙解釋道,這本該是工人的事情,是他們疏忽了,明天讓安全員吩咐他們打理吧。
老馮說不必了,工人們也很累,這點小事就交給我吧。他還開玩笑地說,“你看我這腿腳,多走動走動也好,再說了,拔幾天釘子還可以換來一包香煙錢,你小子可不要斷了我的‘財路’哦。”
說完,老馮又笑出了聲。是啊,只有老馮在乎那些釘子,但是我知道,這與金錢沒有本質(zhì)上的關系。